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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狂风收集了一整天的云彩,在黄昏时却又厌倦了这些云彩,把它们丢弃向大地。wwwwcom南氏从书店里出来,就遇见了这场瓢泼着并还以加速度继续增大的雨,他蹬满了轮子,赶往干燥地带。

只是那么一闪,南氏的眼角瞥见街边一个用一顶黑色大伞顶着风也顶着雨踽踽走着的女孩子,之后南氏一掠而过像打漂时飞过水面的石子。

当南氏已过了一条街,刚才那一瞥才开始像醒来的梦一样清晰了:那垂着头,但又影斜成一道孤郁的背影,那被风吹得翻飞的针织白毛线大衣,衣底露出的已洗得发白的古董般的染了十几年岁月的军绿小书包……是她!那个关窗的女生。

南氏倒转了车头,冒着愈来愈大的雨冲了回来。

“上车!”

女孩子愣了一个,随即简朴一笑,擎伞跳上南氏的后座。

“谢谢!”女孩子的声音轻松自在,洋溢无拘无束的明朗。

“不用谢!”南氏向后偏偏头,“带你是为了借你的伞遮雨。”

“哈哈!”女孩子笑得风一样清爽,“凭你的外形真看不出来还有如此的幽默。”

南氏无声一笑。

“我叫石井,就是石头砌的井。”女孩的声音里流出来阳光,“信息学院学电子的大三生,你呢?”

“我……”南氏沉吟片刻。

“还是把你的姓名以及来历当做谜语好了。”女孩儿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南氏心里的犹豫。

车进校门,南氏一拔车头,驶到信息学院女生楼下,刹车踩地停下来。

女孩跳下来,伸手拍了拍南氏的单车车头,笑道:“能认识你这样英俊的骑士,深感荣幸。”

南氏笑笑,拔车回返,在蹬上单车前他又突然回过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女孩儿在已微的雨中收起伞的姿势,像把一个故事结了尾。

“你,也是从北方农村来的吧!”南氏这样说,是因为他感觉到她声音里让人想靠近的温暖应该缘自于一种乡村的坦荡和朴实。”

“是吧?”女孩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然后吟吟注视着南氏,“我想,我的答案应该是点头。”

这个晚上南氏留在了宿舍里,却一页书都翻不下去。他的脑海总是布满着她的身影,像家乡中九月的天空布满了温暖的云朵。她的音容笑貌像家门前的向日癸,她的目光像窗纸上映出的满月的光,温馨、亲切、感动……这一切,不经意地便惊醒了南氏睡在心底最深处的乡愁。

书本滑出南氏的手跌落地板,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他睡着了,睡梦里他跟在父亲身后在不尽的田垄上顶着明晃晃的太阳走着,不管他走多快,跑多急他总是追不上父亲,父亲扛着一把锄头的背影那么孤立而无助,而且,甚至他的儿子想冲上帮他一把都不能……

“大!”南氏大叫着从梦里醒过来,看见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时近中午,图书馆渐渐人影稀落了,人们正把阵地转移饭堂里的盆碗之间,而南氏则读到正酣处。

“喂!”有人敲敲南氏的桌角,“现在就剩两个人没吃午饭了。”

是石井。

南氏这才发现大厅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了。

“把你的饭盆和饭卡给我。”石井道,“我帮你去捎一份回来。”

南氏还没有来得及犹豫,石井的手已不容分说伸过来了。

只有这一次,从此之后,石井与南氏又回到了那场黄昏骤雨以前的情形,只是相遇或擦肩时两人会相视交换彼此的笑容。

但是,上天似乎已安排好两个人再一次相遇,他们注定还要相遇,这是避免不了的。

南氏夹着书本晚归,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校园短墙上正在翻越的身影。

“石井。”常理使他不相信,但眼睛告诉他这是事实。

墙头上的石井回过头,看到是南氏,便又退下来,笑容里丝毫没有尴尬—她是个永远自如如水的女孩子。

“你,去哪儿?”南氏问。

“没有什么。”石井摆摆手。

“那么,我走了。”南氏转过身。

“喂!”石井却又在后面叫住了他,“说出来怕你笑话,所以……其实,我是去海边。”

“一个人?在夜里?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南氏微微地惊了。

“你放心,不是去自杀。”石井笑了。

“去,应该是在白天。”南氏说。

“不!”石井摇摇头,“流星不会在白天出现。”

“你很浪漫呀!”南氏后退两步站到自己刚才走的路上,“去海边看流星。”

“不,不是因为浪漫。”石井又是轻轻一笑,而南氏感觉这一笑像灵魂上的一道伤口。

南氏点点头,转过身。

“一起去吧!今夜的流星是雨。”石井喊住他。

南氏把书放到灌木丛中,同石井一起翻墙而过。

远远地听到大海的呼吸声,也能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应着这声音一应一和。

“你说,这海浪一次一次涌上海岸,又一次一次地退回去,这像是什么呢?”

石井突然问了一句,弹破从学校走上沙滩的一路沉默。

海风夜色里,石井的头发飞扬飘举着,仿佛一个突至而且可以立刻飞去的天使。

南氏没有回答,他立在沙滩上努力地从灵魂中汲取着答案。

“是似有一段情,它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像有一股泪,一次一次要涌出眼眶,又一次一次忍了回去;仿佛是一种爱,欲爱不能,欲罢也不能;更如同是游子,永不归来,却也从未归去……

“够了!”石井突然伸手抓住南氏的手腕,“请不要再讲下去了,你已经探到并抓住了它的细部……请放过它。”

“你的灵魂里有一种逼人的忧郁!”石井转身,海浪远了一些,“所以心中的很多致命的惆怅,例如乡愁,很容易就被你击中了。”

她在沙滩较高一些的地方坐下来,夏日沙滩上太阳已淡的余热似母亲的体温。

“夜里的大海多么孤独呀!这海浪声分明就是啜泣了,”石井远眺远方与星光相接的海面,“但梁实秋说这是观音为人世平安的祈祷。”

南氏望望头顶的星空坐下来,在石井的旁边。

“我第一次来看海风时,就是趁着有台风来的,因为我怕大海让我失望,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有台风的日子。”

石井的语气仿佛抚琴的手指。

“那是早晨,海面上变色的风云惶恐如黄昏,仿佛十分害怕大海会翻到天上去湮没它们。那海在台风里婴儿一般哭泣着,也如老人的悲哀,我想这海在大雨中忆起了自己所有的伤心,它跳跃蹦掷就像是一匹受伤后被锁进了笼子的兽—痛苦、绝望、歇斯底里……”

南氏目不转睛地盯着迭荡的海面。

“我从来都不感觉海是美的,我只觉得海很孤独。”石井继续说着,“又有谁比这海孤独呢!它是一种灵魂的沁凉。”

随着夜深,星光越来越绽放到极致了,满天星子,粒粒晶莹,如我们从生命呼喊过的名字。

“沁凉、冰凉、孤独……这些东西说得太久了。”南氏枕双臂躺下来仰望头顶另一种浩瀚的海:星海。他说:“谈一谈温暖吧。”

“我的记忆里已经没有母亲的体温了。”石井说,“但是,不是我遗失了这记忆,是这种记忆抛弃了我。”

石井把脚尖儿,朝天空翘了翘。

“我的记忆里温暖的惟有这星光,”石井像南氏那样躺下来。

南氏听到她在吟出一首诗:

星星曳曳

谁的呼喊

悬挂,回荡

一万年

所有仰望的眼睛皆是回声

我从我的脚印里

看见童年和老黄狗

正背靠着高粱秸新扎的篱笆

嗅着西风的清香

数天空里

一粒粒结着霜花秋色的斑驳

如同抚摸手心里最后糖果

一、二、三、四、五……

是的

我的青山

我的流水

全都听见了

那些数字

淋淋漓漓

沾满氲氤的流年

被岁月

一一吐出

江南碧蓬中滑落的青蓬子

溅起三秋桂子

忧伤的丝竹

有一首古老的夜谣

曾种下一个璀璨的传说

传说里

数着银河长大的孩子

能够在星光下

找到一块田地来种植

梦想、歌唱和青春

……

那诗的余韵在海风里弥漫开来,像星光覆盖他们,像浪声拍打他们,像遥远的记忆敲响他们,像水滴从心上滴下来溅湿着灵魂……。

“这是杜放的诗,我非常喜欢。”石井说。

“童年,是什么?”南氏问。

“不知道,”石井说,“也许是个谜底。”

“也许在童年里得到了一枚红果子,心头上留下了永远芳香的甜蜜,你就会长出一个乐观的灵魂。”石井酝酿般顿了片刻,说,“也许在童年里得到了一枚青果子,心头上有永远抹不掉的涩味……那么,你长出了一个忧郁的灵魂……”

“好漂亮的夜空,好灿烂的夜晚呀!”南氏轻轻地赞叹,“第一次这样与星空面对面,第一次把眼睛交给夜空,我能感到,我的心被星光冲洗的声音,碎银一般……”

“第一次?”石井惊讶地侧过脸来,“你的童年里,尤其是在夏夜里,你不是望着夜空入梦乡的?”

“是的,不是,我的童年没有看过星星。”南氏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父亲从不看天空。”

“但是,你的父亲难道也阻止你看天空不成?”

“不,我看着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便是我的天空了。”南氏仰一仰头,“现在,也是。”

“那么,你的父亲一定很伟大。”

“是的。”南氏闭上眼睛。

“我很羡慕你。”石井说,“很羡慕……可是,没有看过星星的童年,你错过无数个关于星空的故事,不管是别人讲给你的,还是你讲给自己的……”

“来吧!我告诉你我最爱的星座。”石井朝南氏靠了靠,“喏!这个,北斗星—满斟着无数流年的北斗;那北极,温暖无数迷失迷茫人的北极星;还有驻在这银河两岸的两颗泪滴:牛郎、织女,他们故事将同他们一同永恒……喏,天空正中央,闪闪连在一起的这三颗星—猎户星座。”石井偏过头来对南氏说,“猎户,它是我最喜爱的。”

“我很笨,从小到大,妈妈给我指了一个童年的星星,我却只记这几个。”石井的声音正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能够在每个晴朗的夜晚看到猎户星座,只要通过窗子,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面。后来,来到了这里,离家乡三千里的这里,我是因为在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发现夜空里只有孤独的银河时,我的心慌恐了。我感觉我是被猎户星座抛弃了,我跑出屋子,发疯一样冲上楼顶寻找,我终于发现了猎户在头顶,而不是在我从家乡的窗子里看到的南部。”

“是呀!人已南迁了,而星辰不变,但是也并非不变,仔细观察,它们是随岁月流转的,春、夏、秋、冬四季里它们均在不同的方位,当然,这是因为地球在公转中的转移。你看那勺形的北斗,但是五亿年后它们便会幻为w型……星座不是永恒的,星子也不会永恒,所有的燃烧都将熄灭,但是,如星辰都不能永恒,究竟又有什么东西能够长久?”

“永远别问这些处在现实边缘的问题?”南氏说:“不是逃避,而是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都没有答案。”

“好的,不问问题只讲叙快乐、故事、传说。”石井轻轻一笑回舟收棹,“很久以前,有个父母早亡的可怜孩子就叫做牛郎,他被哥嫂欺撵出家门。为了掩人耳目堵旁人的嘴巴,哥嫂丢给了他一套破车老牛。不想这老牛却有特异功能会说人话。这个会说人话的老牛告诉牛郎说,天庭的仙女们不甘寂寞会在明年的正月十五的晚上在东山的池子里偷偷戏水游乐。而且,它还对牛郎说,还要他去拿走仙女们脱在湖边的衣服中的绿色的那一件,他便可得世上最美丽、最能干的女人—织女,王母娘娘的外孙女,每天负责织出一天的彩霞、白云、乌云、晚霞。

“牛郎依计,果然把织女领回了家,生了孩子,过起了日子。

“在清如水、静如云的生活里惟一的一次小波折便是老牛死了,老牛死前和牛郎摊了牌,它说自己乃天上金牛星下凡,现要归去了,他告诉牛郎披自己死后的牛皮可飞天,蹬自己死后的牛蹄可乘云。他叮嘱牛郎一定要保存好自己的皮和蹄,因为娇贵的织女以金玉之身之所以过得了这种粗糙穷苦的人间日子而且至今无波无澜,也只是因为一时的新鲜,这种新鲜必将有一天会如鲜花凋谢,到那一天,这皮和蹄就有用了。

“金牛星所说的这番道理是天庭里的女性最高统治者王母娘娘也深谙的,所以她没有在织女沉溺迷醉在新生活中把她硬扯回天庭—那种费力而又不讨好的事像王母娘娘这样聪明的人物是不会去干的。她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等待着,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反正织女有厌倦这种尘土中的生活的那一天,到那时她会十分识时机地给织女一个下台阶—派天兵天将去‘捉’实际上是接她回来。”

“所以就有了一天两个哭喊的孩子跑来告诉正在田里做活的牛郎,妈妈跑了。

“牛郎急忙披上牛皮登上牛蹄,扁担挑子一前一后挑起孩子朝天堂追赶织女。

“这金牛星的遗物果然厉害过织女天兵们的祥云,眼看着就越来越接近了,牛郎声泪泣下道:

“‘几载的夫妻之情,曾经的海誓山盟,此刻骨肉的哭嚎呼喊,就这样罢了吗?织女,你回答我。’”

“已被人间的贫苦和乌浊折磨得骨痛筋麻心碎魂消了的织女,已铁了心走在她的逃离之路上了,现在,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无法让她能回头的了,所以织女把编贝银牙一咬,从怀里掏出来在天织云在地织布用的金梭,把它砸向眼看就要追上来的牛郎。

“金梭一掷,这就是织女给牛郎的回答。

“但牛郎不能,爱情是他惟一的资本,失去了这爱情,他就会伤痕累累倒退回到以前,所以他不能放弃,他要继续追,一追到底—在织女的背叛面前,可怜而又走投无路的牛郎!

“天庭里始终都不露声色的王母,已将这一切尽收了眼底,此刻当她看到牛郎伸出手马上就能抓住织女时,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拔下一只银簪,在牛郎与织女之间轻轻一划……

“轻轻一划,便是我们头顶这一条比任何誓言都长久的银河。

“南氏,你看,银河那一畔的那颗星,她就是织女,与她相对在银河这一畔的三颗星,中间一颗为牛郎,一前一后是他挑在扁担里的孩子,在他的旁边,遗落在银河河畔的,那族星星便是那把金梭。

“毕竟,织女与牛郎有过的那段情是真的,所以,时日一久,织女心中生了思念和眷恋。

“王母娘娘除去光环后她还是个慈祥的母亲、外婆,对儿女子孙有着纵容和娇惯。一见织女不展的愁眉,她立即答应牛郎与织女在农历七七这一日相汇在银河之上—全世界所有的燕子都受命而来,翅翅相接搭为鹊桥。

“小时候每逢七七下雨时妈妈便给我解释说,这雨是牛郎与织女相见而流的相思泪。假如有一年的七七不下雨,妈妈便又会给我解释说,这一年牛郎织女不相思,所以相见无泪。

“妈妈还说她小时候很傻,姥姥对她说耳上夹红豆能够听到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钻到萄葡架下可以看到牛郎星与织女星在银河上空的相会……但是,凡听到者会聋,凡看到者会瞎。

“小时候的母亲居然信以为真,每年七七的晚上都是堵起耳朵,闭紧了眼睛……直到长大。”

“看来,中华民族是一个浪漫的民族,因为它产生浪漫神话。”南氏说。

“中华民族还是一个充满着诗人气质的民族,”石井补充,“因为,我们的远古传说,夸父、精卫、孟姜女、白娘子、祝英台、牛郎这民间的四大传奇—全部是悲剧。”

“除去神话四大传奇,还有我们的四大名著《三国》里的灰飞烟灭,《水浒》里的招安,《红楼梦》里的泪尽而枯,《西游记》里由自由的人成为了高贵奴隶的悟空……”南氏说,“中国人的骨子里流淌着西风和霜雪。”

“不过,我们还有其他呀!春天里第一朵初绽的小花,天空中飞来的第一只燕子,窗前月影、耳畔春雷、梦中淅沥、压檐的大雪,人海中的陌生人一回头……这简简单单的人生里一笔一笔平淡的亮丽可以涂去灵魂上的灰色。”南氏轻声问道,“所以呀!这所谓悲哀,快乐吗?都可以不说、不讲,对吗?”

良久,没有回答。

南氏转过头去。他看到石井已经睡着了,恬静的面孔映着满天星光。

南氏转回头来,他笑了,耳底里那一首诗在流浪—

星光曳曳

谁的呼喊

悬挂、回荡

一万年

……

当太阳跳出海面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一同“呀”地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因为同时他们的梦里飞出一只火色的凤凰。

满眼霞光璀璨,他们错过了昨夜流星。

“可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的流星落到我的额头上,然后就像一滴金色的露珠从额角流进了我的耳朵里。”石井说。

“金色的露珠般的流星,流进耳朵里……”南氏对她笑笑,“这也许是有什么东西将要降临的寓言。”

他们走离昨夜,我们错过的流星会是什么样子呢?”石井同南氏边走边想像昨夜的情形。

“应该像焰火一样。”南氏说。

“为什么?”

“都如昙花,只是一现。”

“不!我感觉流星应该像离群的羔羊,分外孤独。”石井说得十分自信。

“燃烧也孤独?”

“因为孤独,所以燃烧。”

大海在他们身后翻腾不息,仿佛大地在不停地翻看手心纹路中的谶语,解读它永远都读不懂的自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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