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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箫声

老夫人见古雅一时失神,便轻唤了她一句:“雅儿?”

古雅回过神来,见老夫人脸上的关心之色,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从心里闪过。

“在想些什么?”老夫人关切地问。

古雅下定了决心,忽然走到老夫人身前,直直跪了下来,重重地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磕了个响头。老夫人见古雅如此,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伸去欲去扶她。然而古雅止住了老夫人,道:“奶奶,您先听雅儿说。”

老夫人怔了一怔,见古雅泪水盈然,也不忙去扶她了,只是疑问道:“怎么了?雅儿?”

古雅跪在老夫人大椅子前道:“我们古家这一辈的女儿,名字里都有一个代表辈份的‘如’字,大姐姐淑如,二姐姐婉如,四妹妹敏如,以及尚未及笄的五妹妹慧如。而雅儿却没有代表着古家辈份的‘如’字,雅儿虽是古府三小姐,可雅儿知道,爹爹并不想承认雅儿的身份……”

老夫人眼睛带着怜惜与不忍,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毕竟古雅说的是事实,古家这一辈的女儿,名字中都带着“如”字,当年给古雅取名时,古维镛硬是不愿意让古雅的名字里带上“如”字,老夫人也无法阻止。

古雅又道:“奶奶,雅儿自知曾经做错过事情,爹爹喜欢雅儿也是应该的。只是雅儿不明白,八岁那年爹爹一怒之下,整整七年未见过雅儿,直至三年前雅儿才得见爹爹一面,然而自那件事情后,爹爹再也没有见过雅儿,算来,这十年里,雅儿仅仅见过爹爹一面。爹爹当真再也不愿意见到雅儿了吗?”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忍道:“雅儿,你爹爹他……”

说到此处,老夫人也不知该怎样说了,其实连她都知道,古维镛是再也不愿意见古雅了。

古雅继续道:“奶奶,雅儿不敢瞒您,雅儿曾经的确怨过爹爹,可是随着雅儿年龄的增长,雅儿便不再这样想了,三年前雅儿因犯了错事激怒了爹爹,爹爹对雅儿说了一句话‘你母亲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雅儿大胆,猜想是雅儿的亲娘曾经得罪过爹爹,才让爹爹对雅儿甚是反感。如今雅儿跟在奶奶身边已很满足了,只一件事情雅儿始终放心不下,求奶奶让雅儿明白。”

老夫人心下悲怜,问道:“什么事情?”

古雅仰起头来,脸上已是泪水纵横了,她透过泪眼看向老夫人,缓缓问道:“雅儿的亲生母亲生前的事。”

古维镛对他们虽冷淡,却到底是血亲,心底里还是关心自己的儿女的。但除了古雅。所以古雅想着爹爹这样讨厌她,很可能是因为她的娘亲。既然如此,得先明白古维镛讨厌自己的原因。

老夫人听了古雅的话,显然有些震惊,古雅依然跪在地上,一脸乞求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心下不忍,终是叹了口气,道:“雅儿,你娘的事情奶奶也不是很清楚。”

古雅一怔,惊道:“奶奶也不清楚?”

老夫人点了点头,回忆似地说道:“你母亲叫欣儿,本是从古府里买来的一个丫环,当年你爹爹也没有给你母亲名份,只是当侍婢带在身边。十八年前你爹爹去办事,也就是那年,欣儿怀了你,在外面就将你生了下来,可是因为难产,欣儿一生下你便死了。你爹爹将欣儿的尸体运回了古府,给了欣儿名分,又厚葬了欣儿,只是待你较冷淡了。”

古雅心下恻然。

老夫人有些伤感,道:“我想,维镛是很爱你的亲娘,而正因为你的出生才导致欣儿的死亡,所以维锋才会待你冷漠了些吧。所以,雅儿,你也别太怪爹爹了,正是因为他太爱你娘亲,才会这样。”

古雅心里伤感,点了点头,道:“雅儿明白。”

爹爹曾经很爱她的娘亲吗?古雅心里渐渐明白,难怪周夫人那样对待自己,她大概想将对欣儿的恨发泄在古雅身上吧。

若果是如此,那倒也好。毕竟越是恨,就代表着越是放不下。古雅暗暗想着,心里已有了计较。

过了三天古维镛果然回来了。

因着古维镛的回来,古府里除了零星小筑外,处处喜气洋洋,周夫人等都是欢喜之极,晚上还开了家宴,请了戏子在园子里唱戏,夜里还能听到喜庆的丝竹之声,点缀得古府与平日很是不同。

与前院的热闹相比,古雅的零星小筑就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古维镛说过他不愿意再看到古雅,所以就算是古维镛回来了,古雅的生活还是这样寂静。她不能去参加家宴,更不能出现在古维镛面前,她能做的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零星小筑,守着这幽静典雅的小居,继续过着这安静的生活。

偏偏这天又是九号,说起来,若是三年前,想必到了这个时辰,师父就来古府里接她,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教她她想学的东西。

桌上的一灯如豆,外面是一片冷寂的月光。古雅本是在看《庄子》,可是总是看不进去,也不知为何,心中异样的浮燥。府里人人皆欢喜,她却独独寂寞。

说起来她也已习惯了。此时她将丫环晓秋遣去了,晓秋虽是胆小沉默,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这样热闹的日子让她陪着古雅呆在零星小筑,可别闷坏她了。

余光无意中瞥见摆放在案上的桐木琴,思绪纷飞,忆及许多年前师父将她带到一处木屋里,桌上便是摆了一架焦尾桐琴,师父说过:“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瑶琴七弦,有宫、商、角、微、羽五音,一弦为黄钟,三弦为宫调。五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及蕤宾调……”

古雅再也无心看书,从桌边站了起来,走到那架桐木琴前,伸手轻轻一拔那冰凉坚韧的琴弦,一声清脆的琴音打破了零星小筑的寂静。

“琴为书室中雅乐。雅儿,以你的性子学琴是再好不过了。”这温和儒雅的声音仿佛又响在了古雅的耳边,师父所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句总是让她记得那样深切,仍时光荏苒,总也忘不了。

古雅架好了琴,坐在琴桌前伸手轻轻抚了抚那丝丝凉凉的七弦,心下泛起一阵温柔,素手轻扬,温雅婉转的琴音流散而出,音调甚是清切。

往事如水般涌入脑海里,曾几何时,师父也是坐在琴前,雪白的衣角垂在椅子,他伸出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流畅自如地抚着一架焦尾桐琴,师父的琴声清淡高远,正如师父他的人一样,永远那样深不可测,却又深深地吸引着别人。

琴音随着古雅的思绪泛着一股绵绵的暖意,恰似那暖洋洋的水悠悠地流淌。突然,一阵清幽的箫声自远处隐隐飘来,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有意无意地合着古雅的琴声。古雅吃了一惊,还道是错觉,可是箫声不断传来,那样的真实贴切,令人不得不相信。

然而这里怎么会有箫声?古雅凝视一听,这声音似是出自府外,零星小筑本就处于古府最僻静的西北角,能听到外面的萧声也不足为奇。

古雅正自惊疑未定,那箫声渐低,却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古雅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师父也曾与自己琴箫合奏过,一阵暖意流过心头,纤指游移于琴弦之上,将琴音转向高亢,主动喝着这飘来的箫声,那吹箫之人也在配着古雅的琴声,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洞箫清幽连绵,很是和谐动人。

弹到最后,琴声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古雅微微一笑,忽然琴声“铮”地一阵疾响,然后声音立止,琴声停后,箫音亦止。古雅会心而笑,虽不知吹箫是为何人,然而在这曲合奏之中,却让她心里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她从凳子上立起,度步至门前,犹豫了一会,终是推门而出,外面是一片清幽幽的月光。因为零星小筑处于古府最为僻静的西北角落里,兼之今晚的人多在前院伺候,所以这里反倒显得异常安静了。

树梢上挂着一枚弯弯的月牙儿,地面宛如铺了一层白霜素洁亮丽,古雅不觉走出了零星小筑,就在近处的园子里走了走,这园子异常地安静,放眼瞧去并无一人,走了一小会,隐隐约约听到前边的戏曲声传来。

想必古府的其他人还在那儿开着家宴吧?

古雅犹豫了一会,终是停了步子,转身缓缓走回零星小筑。

古维镛回来的日子里,古雅基本要保证一件事情——不能出现在古维镛面前。

然而她又怎知古维锋在哪里?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乖乖地呆在零星小筑,古维镛是不可能来零星小筑的,她只要不出去,就可以不必见到古维镛了。

古雅走了几步,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不免停了步子,不自觉地回头一望,只见花木扶苏,月影寂寂,隐约可闻到淡淡的花香,听到几声虫子的鸣叫,除此之外再无人声,更无人影,古雅出神地看了一会,终是转身走了回去。

虽说不知吹箫之为何人,不过若是有缘,自会相逢。思及此处,古雅心里也感觉宽慰,遂回了零星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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