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反而换了个方向，谈了个看似和主题没什么关系的话题。
“这是个很特别的行业，不是吗？”他感触地说，“地产广告，也是一个非常包容开放的行业。所以一般情况下，我并不会太去介意合伙人的私生活。”
虽然只有那么一刹，但他眼角掠过的一丝寒意，却被晓婷看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想说啥子？”
晓婷承认，就算以她的职场修为和功底，一时也没能弄清楚他这番话里的含意。
所以她完全没料到，朱孝旭接下来的一席话，足以令她的所有防卸在顷刻间瓦解。
“我一直不主张，公司高层和下属有任何暧昧的行为，在这个职权骚扰话题越来越火的时代，很容易就会被人往潜规则那方面想。何况……这其中还隔了六岁的年龄差距。”
“？！”晓婷蓦地睁大了眼睛，话题转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没能掩盖住内心的震惊与诧异。
而这老狐狸沉下脸来，严肃地敲打她：“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会对品胜产生咋样的影响？业内会疯传你只顾着睡下属、才导致疏忽职守丢了项目。”
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不过她迅即调整过来，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视线透过对方，似乎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刻，晓婷似乎看到了海口那久违多年的蓝天白云。
然后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从容地面对着他：“那朱总对此有啥子打算？”
她既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这段秘恋的，也没打算向他解释些什么，只是四两拨千金地抛出了这句话。
越是处于劣势，她就越不能让他掌握到她接着准备出怎样的一张牌。
只有这样，他才会去猜测、才会去揣摩，也才会更加斟酌地权衡轻重。
“我觉得任何结束都要得体。在这件事没有更广地流传出去之前，我们快速作个了结吧！晓婷，我如今这个年纪，不想再去为了这些事情烦扰。”朱孝旭干脆利落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希望我啥时候走？”晓婷微笑着，她看起来仍然优雅得体。
但实际上，她整个人都像在瞬间被抽空了一样，只是竭力在掩饰着而已。
“我已经找到了继任者，你和他做好交接就可以随时离开。”他观察着她的神情，一如任何成功的商人那样狡黠而谨慎，“补偿金或提成，我会把总计五个月的薪资打到你帐户里。”
还没等她表示对于这个补偿金额是否满意，他就径直将手机递了过来：“这里面存了几张照片，我想你或许有兴趣看看。”
晓婷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时，她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着她在清江中路与夏晨拥吻的照片。
用指尖接连划过屏幕，接着她又再看到了自己与夏晨忘我深吻的情景。
这下，她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机摊牌了。
“这三年来你辛苦了。”他轻叹了口气，“晓婷，我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做事风格。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得体地分开，毕竟闹大了对你或品胜的声誊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他在威胁，在暗示这些照片流传出去的可能、以及会对她职业生涯产生的后果。
晓婷看着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陌生。
这个男人曾是她的伯乐。
他充分肯定与支持她的才华和能力。
一旦她认定的方向，他就会私下联络甲方高层，努力将她的点子给推销出去。
他给了她放眼全成都职场也算有足够底气的高薪，但也同样是这只老狐狸，在她登上职场的顶峰后，又果决地一手将她推落深渊。
“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照片。”她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将手机还了回去，“你是咋得到这些照片的？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想让我走，应该也不至于请人跟拍我才对。”
“哈哈哈哈。”在接过手机时，他放声笑了出来，“我咋个会请人跟拍你哟？老实说我压根也没想过会看到这些照片……真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这么厉害！”
“小姑娘？”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杨倩。”朱孝旭点了点头，“我估计你们热吻时，刚好被那小姑娘给撞见了，然后她就拍了这些照片，再把它们转到了我的手里。”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地说。
回到办公室，晓婷整个人都疲软地瘫倒在办公椅上，她脑海里不停浮现出杨倩的身影。
实在不可思议……她居然一直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毫无戒心。
晓婷弄不清楚，这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和夏晨的秘密情事？对方又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决绝，将这事捅到朱孝旭那里去的？
在职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她发现自己对人性还是掉以轻心了。
她无力地在办公桌上单手支着额头，最终自己还是只能承担并负起败北的结果。
投入了这么多心血去管理和维护的公司，一旦降低了利用价值，曾经给予最大支持的老板，转眼也会变成张着獠牙的夜叉。
她的视线呆呆地落在桌面上。
这个曾经认为坚而不摧的职位，她最终还是在暴风雨来临时失去了它。
那之前所有的付出与坚持、甚至几度职场斗争里的煎熬，到底算什么呢？她无法给自己回答。
过了下班时间，她并没照着自己曾设想的那样，马上回家休息。
她环顾着这间留有三年记忆片段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摆着多肉，也陈设着花茶和咖啡、还有她从各类店家淘来的摆设，是这些让她在品胜有了归属感，就等同于她在这里的结界。
只是职场上再骄傲的女王，也终会面临被摘去皇冠的那天。
晓婷提醒自己，一定要得体谢幕。
这是身为专业创意人最后的尊严。
正当她强行打起精神，准备从位置上腾起身子时，夏晨就在这时闯了进来。
这次他没敲门，也没事先和她发微信确认。
之前他所有的小心周全，都随着这趟直接闯入被打破。她看着他步伐匆促地快步向她走来。
“公司到处在传你离职的消息，朱总下午找你谈的就是这事吗？“
“消息传得真快。”晓婷吃力地试图在夏晨面前维持着镇定的样子。
“混帐！老朱这老狐狸！”
夏晨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就这样笔挺地站立着，双手撑在桌面上，低下头凝望着她。
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眼神，都写满了愤怒和担心。
但在她眼里，这不吝是一种施舍的关爱、以及毫无用处的同情。
“你不可能主动提出离职，是不是老朱逼你？”他思忖着，身体微微向前轻俯，“他用了啥子理由？品胜最近是掉了项目，难道他把这些责任统统归绺给你？”
感受到这个年轻男孩一心要维护她的心意，晓婷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这个男孩开启了她对于人生的另一番崭新的体验和感受，滋润了她持续消耗的创作灵感与策略能量，也为她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但也是他，成为她在事业上垮台的导火索，这让她一时不晓得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他。
“我和你那晚在清江中路的拥吻，被杨倩那小姑娘撞见，她居然还拍了下来，把这些照片发给了朱总。”
“啥子？杨倩？！”夏晨惊讶地叫出声来，随即愤怒地重重锤了几下桌面，“我还真没长眼睛，居然还对她这么好！这女娃儿的脑瓜里到底装的啥子东西？！”
“可能你对她太好了。”晓婷揶揄，无奈地摇了摇头，“相差了六岁的副总经理和客户执行经理发生了私情，导致工作分心才接连丢了项目，这是一个很好的劝退理由。”
然后她苦笑地问他：“我还能说啥子？幼稚地去辩驳这些都是私事，和工作无关吗？”
“品胜连丢项目不是你的错！这阵子每个事业部都陷入提案和执行的车轮战里，大家精力都被耗得差不多了，项目不出问题才怪！”他反应得比她还要愤慨。
他握拳紧紧抵着桌面，不甘心地轻嚷：“你在这里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创造了这么多业绩，难道就这样被他摆了一道也不准备反击吗？”
“即使朱总在年度销售额的定量上出了问题，但丢项目是事实，身为副总经理却没能扭转局势，客观来说也是我的失职。”晓婷将座椅转向窗口，看向窗外的城市景色。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闹大了也不好看。即使我上仲裁或法院赢了，今后在成都应该也没哪家公司敢用我了。毕竟是告过前东家、又和小六岁的下属闹出绯闻的女人，对吧？”
“……”夏晨一时无言以对。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挥洒而下，落在望着高新区城景出神的晓婷身上。
夏晨痴痴地看向她，即使已经处于落败的局面，被阳光笼罩的她仍然焕发出一股坚韧的美。
他不自觉就被吸引着走了过去，直挺挺地站在她的椅子旁。
沿着她的视线方向，两人一齐透过窗口，将同一片城市风景，共同映入彼此的眼帘。
“下一站准备去哪里？”
“不晓得。局势变得实在太突然，还没想好。”
“无论去哪里，我也跟着一块去吧！总会派上用场的。”
“相差六岁的绯闻男女一起从原公司离职，又双双选了同一家新公司。你是嫌这事闹得还不够大，还想把它整得更复杂是么？”
“那又咋样？我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又不是每家公司都像品胜这样在乎这个！”他低下头，视线聚焦在她小巧的侧颜，“带上我，无论哪里，我都会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