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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裂痕

等到侍者匆忙将烫伤膏药取来时,元逊本直接想打开给谢梓材敷用,那手还没碰上去,谢梓材的手就被人直接抓了过去。

柳微之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他俩身旁,皱着眉看着她那只右手变得通红,上面隐约已能看到鼓起的水泡。

“看来今日辜负世子好意了,现下就启程回东宫吧,叫来太医好好为殿下诊治。”

众人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谢梓材梗着脖子道:“我就要留在这儿。”

说着将自己的手抽出又重新递给元逊,元逊亦是一时不敢动作。

柳微之便这样看着他二人一言不发,谢梓材噘着嘴下了狠心道:“你快给我用药。”

元逊看了看柳微之,轻声说了句“得罪”便将药膏涂在谢梓材的手上。

这下气氛的确是尴尬到了极点,众人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你做什么!”

打破这静谧的不是庭院中人,而是另一道月门后的声音。

魏桓生咳嗽了两声道:“殿下洪恩未曾怪罪,诸位不若接着享用胜景。”

用绢丝简单包起来之后谢梓材也不理柳微之转身就朝着那月门而去。

众人是吃亏怕了,只有几个胆大的敢再去瞧热闹,她也还有兴致。

不过她顿时有些傻眼,眼前乔蓁已经将随身的剑拔出,剑身上隐有血迹,而林尧升站在她身后神色尴尬,英国公老夫人站在他们对面,还有个青年男子在她身侧,那地上还有些血,是从那青年男子的手上流出。

方才那声音,想来是老夫人说出的。

柳微之并未跟过去,他叫柳徽去将马车调出来,魏桓生督促着侍者将地下的碎片收拾起来而后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的人群叹道:“殿下可还好。”

“多谢挂念。”

“无论太女殿下待你之心如何变化,我与我父王,仍旧等候柳兄佳音。”

柳微之面色微动,最终也是一言不发。

柳氏兄妹走得早,许多人就算有心来送,也觉得这是一滩浑水不敢轻易上前。

“驸马。”

他上马车时回头见到高沉在不远处一拜,似有什么事想与他说,而后便让柳徽留下跟着高沉去了僻静处。

“不知高女君有何事要告知?”柳微之见四下无人问道。

“我那日在我府上见到了一个生面孔,几番回忆之下才想起,那是你东宫的奴婢。”

柳微之皱眉。

“我虽未能探听清是什么事,但隐约知道是与祥瑞有关,”高沉心里头太清楚高家和谢梓棠的盘算,却也只能装作不清楚委婉道,“若是祥瑞在东宫出了什么事,太女自然脱不了责任。”

这样一句话已经将所有事情点明,柳微之端正拜了拜算是谢过,高沉本也是为了报答上回的恩情,二人不做多言便分别了。

高沉……瞧着那人总是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唯独这背影还能看出几分年少风流模样,柳微之也只叹他今日境遇了。

那宴会后头的时候,众人对林尧升倒是多加讨论,不少人哪怕是轻蔑,也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待到人影散去的时候,魏桓生叫住了林尧升道:“今日宾客众多,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林兄见谅。”

“不敢不敢,只会我恐怕污了这贵地。”

魏桓生笑道:“这话便是对我有不满了,不若我们再进去喝上一杯。”

林尧升正准备拒绝时,他便接着道:“是新近的扶梁酒。”

林尧升面色微变,最终跟上了他的步伐。

东宫众人恐怕是这一个月以来头一回那么战战兢兢,不过一月的功夫,这传说情深的太女殿下便要变心,两位主子互相是一句话也不说,愁的却是他们。

柳微之将门口的侍者都遣去,只留下奉壹在外室候着。

他才将手头的书都收起来想唤奉壹,却没有什么动静,偏过头看就发现他已然靠在门边昏沉睡去。

哭笑不得之际他便自己将轮椅摇至窗前准备掩上一些。

那窗户还没怎么动呢突然就有一声撞击,他也是被吓一跳低头看去就见到那窗下一个脑袋。

“殿下?”

谢梓材捂着脑袋整张脸都是吃痛的神情,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就要从那窗户处翻进来,结果那右手在窗棂处一按又吃痛地叫起来。

回来之后已经细细包扎起来,只是仍旧有刺痛感。

“都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休息。”

见她眼巴巴等着他倒茶,他也照做递了过去。

“若是被人看见了,咱们白天的戏不也白演了吗?”他又道。

“不说这个。”而后谢梓材便很有兴致地将乔蓁和林尧升的事说了一通。

那事情也简单,那青年便是老夫人偏爱的一位朝中才俊,偶然在宴会见到便要多说几句。可惜林尧升不合时宜,此前他买剑赠美人的事又传得人尽皆知,那老夫人不免脸色不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那青年为了讨老夫人欢心不免也跟着附和,可是说话实在难听,就连林尧升这样的笑脸人都受不住。乔蓁想拉林尧升到另一边去,那青年又来伸手阻拦,交手之间便针锋相对起来,乔蓁这才拔出了剑不小心伤了那人。

“我就没弄懂,这林尧升怎么就跟乔蓁过不去了?”她双手环胸,眼珠子骨碌碌转。

柳微之只是不语看她神色轻松便道:“殿下便是为了此事吗?”

谢梓材一愣:“啊……对啊,顺便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生气了。”

“我有何要生气的。”

“毕竟……”她站起来道,“虽说生气是演出来的,可的确是当着那么多人不给你面子了。”

也是当着那么多人跟别人亲近了。

柳微之摇摇头道:“殿下多虑。现下众人恐怕都已经信了我与你之间起了龃龉,元兄行事也会便利很多。”

而后一顿,他抬眼问道:“元大哥是否知道您这些年是佯装痴憨。”

谢梓材点点头:“这主意还是当年他跟我娘出的呢。”就在落马谷一事之后。

而后她眼珠子一转将脸伸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她看着柳微之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道:“怎么,真吃醋啊?”

“没有。”

她挑挑眉故作失望又笑问:“我能亲你一下吗?”

柳微之顿时正对上她的眼睛,如从前一般清澈明亮,他还没来得及退后,那温热的唇边覆了上来。

这回是实实在在正对着嘴唇,虽然只是蜻蜓点水。

“嗯……有点儿酸。”

说完这句话后,趁着柳微之还没回过神,谢梓材又从方才的窗口钻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又不小心撞到了那窗上。

本来还陷在震惊中的柳微之听到那声吃痛倒是不自觉笑了笑。

林尧升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魏桓生专程派了马车送他回城,总算是赶在了宵禁之前。

他正准备进坊却隐约见到一个人影。

“乔将军怎么还没回府啊?”他笑问。

乔蓁从暗处走出看着那马车离开问道:“你和昭南王世子说了些什么?”

“世子初来京城,有些风物人情的事觉得我一个商人应该打探得不少,故而叫我去问问。”

他笑得一如既往,他不知道的是乔蓁在那别院门口等了他许久,知道他们在里面密谈了不少时候。

“今日乔将军替我解围……”

“不必多说,我也不是单单为你。”

这样一闹,婚事自然是黄了,这恰好也是她所期望的。

“我还有一句想要奉劝林兄,”乔蓁仍旧抱着剑,“或许商场上你左右逢源能够获利不少,可是在这京城混沌场中,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忠贞不二。”

她抱剑而去,独留林尧升一人孤影自对。

“可是,我本就是靠三心二意才活至今日的。”

低声呢喃消散于这渐暗的夜中。

这几日高放安忙上忙下,打着要给皇太女一个交代的旗号将那兵部上下闹了个不安生。

“自林尧升断了那些买卖之后,地方上许多诸侯王也都按捺不住了。”秋吟道。

“他们多少都有生意把柄在里面,若是被查出来任何错漏都是谋逆大罪,当然坐不住了。”谢梓材将手中鱼食尽数抛入池中。

只是这把火还没有彻底烧起来。

“银铁买卖里并不涉及昭南王,但世子这几日却在京中活跃得很。”

似乎是那一日宴席后,京中众人都有了与其相交的理由,他也乐得奔忙。

“还没找上高家吗?”谢梓材问。

秋吟摇头:“高家这么多年虽说专横,却极少与这些藩王来往。”

这也是他们盘踞王朝中廷多年的根本,守住谢氏,也就是守住他们自己。

“殿下……准备跟驸马分离到什么时候?”秋吟问。

谢梓材将鱼食放回了盒子沉思片刻道:“其实我一刻也不想忍了……”

她扬起头明明想收敛,那笑意却是明显。

“只是他好像没那么……信任我?”她只能想到这个词又问道,“对了,柳仁大人辞官的事,可有什么隐情?”

秋吟心弦一颤。

“殿下何有此问?”

“只是上回说到这件事,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谢梓材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这满池抢食的鱼儿,“当年权宦当道,母亲专程将我关在东宫,之后她就与柳仁大人商议好了,连父皇她都没有告知,在下朝的时候故意说有人行刺,那宦官带着两路禁军,生生被引诱到一个宫室里,被柳仁大人伏击诛杀。”

那一场变乱结束了三十年里权宦当道的局面,那时候柳仁、高放安还有傅集远都是平乱的功臣,柳仁本就是右卫大将军,此役之后就接管了整个禁军。

“后来柳仁大人接管禁军,受到其他功臣的排挤陷害,母后劝他主动辞官,才免去了柳家的祸端。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可是那日之后我再细想,当日柳仁如日中天,就算是高家和傅家有意陷害,只要父皇和母后心中清楚,在他们之中平衡势力也不是难事。且以当年柳仁大人之势,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怎么就辞官还就此便不再入仕了呢?”

这些年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召回柳仁重新为官,但是回回柳仁都借口推辞,柳微之都有了为官名声了,他都不肯再出山。

看着她盯着脚尖沉思的样子,秋吟勉强笑了笑:“当年陛下和皇后多少对柳仁大人的权势也有忌惮意思,或许是顺水推舟之举让驸马有些介怀吧。”

的确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她不再细想,倚在桥边盯着那池清水。

薛邈万万没想到有一日高家的人会与他私下会面,那夜色下深黑的池子倒映出唯一一点明月光华,他冷笑一声叫近侍将门关上。

“这高尚书派人来过的事……”

“不用告诉皇太女了。”薛邈揉了揉太阳穴。

牵涉到薛琅案子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硬,说到底杀人罪行的确是他犯下,挑唆之名又没有另外的证人,哪里来的脱罪机会啊。

“只要国公出手杀了沈全,令郎一定能无罪而释。”

这就是高放安带给他的话。

他本来能将刑部监牢牢牢控制在手中,可自从年后高家的人也不肯放过,那监牢的守卫不少也被他们收买了。谢梓材提了几次要将林尧升送进去与沈全相见,可现下的局面,他能保住那沈侍郎的性命已经不易。

“其实若是真发配充军也不是什么难事,等到几个月后先皇后的忌日之时,您和太女再好好劝劝皇上,没个几年也能将大公子带回来了。”那侍从宽慰道。

“你当什么事都能拿先皇后说事呢。”薛邈摆摆手叫侍从退下。

众人说皇帝对薛皇后情深义重,所以他这个国公跋扈那么多年仍然大权在握。

可那份情,根本不是夫妻之情,而是愧疚。

愧疚,本就该有用完的一天。

“我的好姐姐啊,当初为了谢家的天下你入了宫,又为了他的朝廷费尽心血,”他从柜中取出一薛皇后旧物放在手中叹道,“可惜,最后他也没能保住你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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