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外三房的老安人安氏被人给打了。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遂平都震动了起来。
老安人守了几十年的寡，把顾礼功的遣腹子从襁褓中拉扯成人，是遂平数一数二的贞妇。谁不知道顾维宏读书极好，不参加会试是因为无后不敢远行。这样的人居然被顾维盛用马车给撞死了，怎不叫人痛心？
可是令人痛恨的事情还在后头！
顾维盛为了阻止老安人到汝宁府告状，派家丁拦在路上殴打老安人。要不是有族人暗中跟在老安人身后，只怕老安人真的要被打死了。
顾孟平知道这件事情，简直诧异极了。
先是把人家儿子撞死了，又把人家的娘给打了。难道顾维盛就不知道老族长一定会派人跟着老安人，一方面是寻机劝阻她，另一方面是暗中保护她。
他老子怎会这么蠢？
等到顾少华和顾行云给他带来了顾维宏妻子尤氏自缢身亡的消息后，顾孟平更是愕然当场。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小人物，遇到没有办法反抗的大人物时，难道只能用死亡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只能用死亡来讨公道吗？
其实，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死亡，不是必须的。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上进之心。他一定要做官，为天下小人物伸张正义。
不要让他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守护一方百姓之心。
顾孟平看着东府大伯顾维愈急勿勿跨入老族长的院子，身后跟着几个手捧礼盒的下人，微微垂下眼睑。
他知道了，顾维盛这次定会安然无恙。
不是老族长不肯为老安人讨公道，而是这个公道没法讨。
顾维愈为了顾家的名声，定会极力压下这件事情，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当前的局面。董大人入诏狱，生死不知。如果顾家的人命案传出去，会令顾家的处境雪上加霜。
可是，又有谁去可怜老安人丧子丧媳之痛？
顾维愈站在顾维盛面前，气得脸色铁青，胸脯一起一伏，“你居然敢瞒着我？你居然敢？若不是下人知道这件事情回报给我，还被你蒙在鼓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弄个不好你是要为顾维宏偿命的！你居然敢隐瞒，你居然还敢派人去打老安人？我往外三房送礼物，可老安人一听到我是谁，连大门都不许我进！你说说，我几时受过这样的羞侮？我顾维愈几时被人这样羞侮过？连别人的大门都进不了？”
顾维盛看起来却是比他还要生气，手指着那几个手捧礼物的下人，脸色涨红，“我们是什么身份？外三房是什么身份？你居然低三下四地去求他们？东西两府的脸面被你丢尽了。”
听了这话，闭目假寐的老族长蓦地睁大眼睛，霜眉连抖，而后又缓缓闭上双目。
“你个混帐东西！”顾维愈暴跳如雷，“你可知道三皇子失踪了？你可知道这次咱们顾家卷入了三皇子的失踪案？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情，我被逼辞职归乡？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情泊约连进学的机会都失去了？你又可知道……”他说到这里，却被顾维盛不耐烦的打断。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东府惹的麻烦？若不是你岳丈把三皇子推入金水河，岂有后来的这些事情？”顾维盛嗤之以鼻，冷笑连连，“说白了还是你们东府连累我们西府了，怎么这会又说起我们西府的不是了？”
顾维愈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口翻腾，喉头腥甜。他岳丈在诏狱受尽三木之苦，也紧咬着牙关说自己不曾推三皇子。哪里想到在顾维盛嘴里，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顾维盛不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吗？
“我不过是撞了个人罢了，把车夫也交出去了，还要怎么做？怎么就不依不饶的非得告官？他外三房不顾咱们东西两府和宗族的脸面，我又为何不能拦她？”顾维盛冷笑道，“不就是为了几两银子吗？外三房怎么不开价？看看是要一两百还是二百两？我们西府拿得起这买命钱？”他露出一副拿出百两银子还便宜他们的表情。
“顾维盛？你个混帐王八蛋！敢这么说我们外几房？”
院子里传来一声怒斥，紧跟着传来拳脚交加和劝阻的声音。
顾行云和顾少华更是气愤，来书房找顾孟平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怒容。
顾少华皱着眉头道：“孟平，我和行云打算买些礼物去看老安人，你要不要兑个分子？”
顾孟平忙道：“自然要的！”正准备掏银子时，动作猛地停止，面露迟疑，“我看这个分子还是不要兑最好？老安人她……”
顾行云脾气暴躁，不等他说完就直着脖子道：“不过几十个铜板罢了，你要是没钱我替你出又如何？推三阻四的像个娘们儿。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岂会和你相交？”
听了这话，顾孟平哭笑不得，解释道：“你个憨货，你忘了我父亲是谁？若是让老安人知道我的身份，岂会接受礼物？我的意思是说，不如我单独出银子买份礼物，不和你们兄弟的放在一处，然后我自己拎着礼物上门，也省得你们被人错怪！”
听他这样解释，顾行云嘿嘿笑了两声，尴尬地挠挠头。
顾少华横了顾行云一眼，拍板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和行云马上就去买礼物，你呢？”
顾孟平想了想，就道：“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也准备现在去。若是在外三房遇到了，你们只管装作不认识我便好，免得惹出麻烦来。”
兄弟三人一时无话，各自去准备礼物。
等他们出门之后，大宗院外来了一个神色惶然的少年。
当听到门房说三位少爷都出门，这会老族长不许人进门之后，顾仲康脸色更加苍白。
“爹爹怎会做这等事？人命关天，这可是两条人命！不会的……不会的……定是有人陷害爹爹……”顾仲康嘴里喃喃着，神思恍惚地离去。
门房看了看顾仲康的背影，又往上房方向回望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的顾孟平，手提着三色礼，往城南方向走去。
和顾家东西两府一个在东一个西不同，外几房都在城南聚居。这里多数是低矮的瓦房和泥土房，鲜少有几进的院落。
顾孟平一边往南走，一边打听。
路人一听他是往顾家外三房而去，纷纷热心指点他，甚至还有人拉着他的手失声痛哭。
可见外三房的人，在城南极得人缘。
经过指点之后，顾孟平停在一个名叫两榜巷的小巷子前。
这个小巷原先叫槐树胡同，后来因为顾礼功顾维宏父子先后中举，就改成了两榜巷。
此时的小巷前人来人往，人人脸上带着凝重和痛苦之色。也有几个士子书生打扮的人，正群情激昂地议论着什么。
见到顾孟平身穿僧衣站在巷口，很快就有热心人走了上前。
“小师父寻哪位？人从哪里来？”和他说话的人是外三房的邻居，姓魏行三。
“小可是来寻老安人的。”顾孟平不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躬身施了一个佛礼。
见到身穿僧衣却行佛礼，又自称小可，魏三猜测他有可能是哪家的挂名沙弥，是来给顾维宏家做法事的，便热情地将他往巷子里迎。
“小师父你不知道，县里的寺庙一听到是顾家外三房去请人的，都推托着不敢来。我们这些街坊邻居跑了好几家寺庙，愣是没请到做法事的和尚。眼见马上就要一七了，居然连灵棚都没办法搭……幸好老天爷知道外三房的苦楚，将小师父给送来了……”魏三一边将他往里迎，一边叹息道。
恰在这时，嘉木从院内往外送宾客，见到魏三领着一个僧衣打扮的人，也顾不得身边的宾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小师父替我爹娘主持法事！我顾嘉木将来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您的大恩大德。”她说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顾孟平顿时愣住了，脸色古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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