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平是张卫东带过来的秘书，云州上了副厅级别的官员，多数知道这个文质彬彬，谨慎内敛的年轻人，跟随张卫东转战川西官场多年，堪称张卫东心腹嫡系。包括副市长们，谁也没有小觑了这个把头发、皮鞋经常『摸』得锃亮的人物。

上午八点一上班，晏子平接到张卫东召开市长碰头会的通知，马上按照副市长排名先后逐次上门，通知了副市长们。这是张卫东特意交待的，电话通知虽然简单，但是晏子平，作为市长专职秘书，亲自上门，却很好表达了张卫东谦虚、尊重的作风。

果然接到通知不久的副市长们，拿着水杯，香烟，满面春风来到张卫东办公室。李云秘书长坐在靠近门口位置，准备着会议记录。

张卫东戒了烟，但却不能叫同志们都学他，客气摆手谢绝了甘霖递过来的香烟。主管文教卫的副市长，吴春萍年龄五十二岁，心直口快，着装光鲜，大红的上衣，烫着卷发，说话毫不客气道：“老甘，你个老烟枪，毒害我们这么多年，现在还想放烟，毒害张市长啊，就不能向领导学学戒了。”

甘霖副市长和吴春萍斗口习惯了，尴尬放下手中香烟，呵呵讪笑着：“我说吴市长，你给我扣的帽子也太大了，我敢毒害张市长吗，你家老郑也是大烟枪，也没有见把你给毒害成什么样，我看你反而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滋润了哦。”

大家呵呵笑了一通，晏子平倒了茶，退回秘书办。大家严肃起来，眼光看着张卫东。

市长气势宏大的办公桌将张卫东和副市长们距离拉开，这是官场等级决定的，大家年龄都比张卫东大好多，没有人感觉张卫东失礼，这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如果张卫东过于礼让，非要和大家平起平坐，倒是反常，不是张卫东对自己不自信，就是张卫东做人虚伪。

张卫东当然知道大家的心理，要想把工作做好，就是融入。不是大家融入自己，就是自己融入大家。

张卫东端坐品了口茶：“年底大家工作都不轻松，各项评比、表彰会议，议程安排很满。今天我们开个碰头会，将各自手中的工作，一起梳理一下，要保证我们市『政府』各项工作，有条理有步骤有保障，谁分管谁负责，务必要让全市干部群众过个祥和满意的春节。”[]官路正道27

副市长们一听，一个个心道：这是通气会，说白了，春节期间，谁分管的出了事，打谁的屁股。

分管工交口、文教卫口、财政金融口等各个口的副市长们都是历年老手，很不在意，会后布置检查就可以过关。

分管公安、综合治理、消防、国土房屋资源、矿山安全的甘霖就有些紧张，春节安全他是首当其冲，过年人家欢天喜地，他是四处『乱』跑，就怕出漏子摘乌纱。就忙道：“张市长，我分管的摊子，最容易出事，以前我也提过，我的分工能不能调出一些。”

张卫东思考着，还没有接腔，吴春萍口快就道：“老甘，张市长刚到不久，你撂挑子算支持工作的态度吗？”

常务副市长刘天明，却很体谅甘霖的处境道：“张市长，甘市长分管的确实管理难度大，是不是将消防、综合治理分出来，甘市长可以把精力放在矿山安全、资源的检查上，也是利于工作的，毕竟云州发展离不开矿山开发，矿山无小事啊。”

张卫东知道刘天明说的很有道理，甘霖分管两个副市长的工作，综治和消防按照惯例是兼公安局长的副市长分管的，可现在邓铁军远不够这个规格。

张卫东灵机一动说道：“刘市长，可不可以这样，公安局准备安排个春节专项打黑活动，市委市『政府』可以成立个平安云州指挥部，甘市长这块工作，暂时一起交给指挥部，李秘书长出个方案，我给市委段书记，政法委杜书记研究一下。”

甘霖很高兴张卫东分解自己的压力，连声说好，呵呵道：“张市长，你可是体恤部下哦。”

副市长们看着老甘有些谄媚，但也为张卫东有所担当心服。将各自责任、检查程序明确后，副市长各自布置属下检查督导而去。

张卫东叫住笑呵呵，准备出去抽烟的甘霖，道：“甘市长，今天上午我们两个去一趟西岗，看看矿区，你通知国房局和安监局的同志，九点半到市『政府』集合。”

甘霖对张卫东现在看法很高了，陪张市长视察是好事啊，立刻安排去了。

张卫东对还在办公室等候的李云道：“李秘长，安排一下车辆，你也一起去。”

看了一下手表张卫东道：“现在通知西岗县委县『政府』。”

张卫东本想到西岗县，不同下面领导打招呼，担心让人觉得自己有故意找茬儿的意思，再说不通知西岗领导，会破坏规则，不界迎的话，到时难堪不说，让其他习惯界迎的领导怎么办，有时候破坏潜规则，受伤的往往是自己。但没有想到的时，尽管考虑到了，西岗县接待市长还是措手不及，出了事端。

李云回到秘书长办公室，安排市『政府』车辆和随行人员，市委市『政府』每天都有值班警车、民警。谁知道今天没有，李云电话直接打到邓铁军那里：“邓局长，我是市『政府』李云，张市长视察西岗，调两部警车可以吗。”邓铁军呵呵道：“李秘长，不好意思啊，今天全局按照条例整顿，全部车辆局里正登记，既然张市长视察，你安排韩明来挑车吧。”[]官路正道27

韩明是张卫东二号车的新任司机，精干的小伙子，在云州还没有人知道他刑警的身份，李云还不知道他的号码，叫晏子平通知韩明到公安局挑车。

接到通知韩明就知道是邓局的特意安排。果不其然，在刑警队小会议室改造的办公室里，邓铁军神秘的关了办公室的门。

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崭新的五四制式手枪和几个弹夹。由于杀伤力大，六四普及后，五四已经淘汰。

邓铁军看着韩明在领枪表上签名后，道：“小韩，今天到西岗注意多观察，西岗命案背景很深，一定保护张市长安全，枪支也要管理好。”

韩明干净利落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在整齐的警车里，挑了一辆崭新的帕萨特和一辆九成新的越野，回市『政府』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市国土局安监局的人等的很着急了，陪同新市长视察，是件体面的事情，也是展现自己，为提拔预埋脚步的时机。。

张卫东习惯了这种出行的规格，体制决定了的，自己不顺其自然，只能被当作异类。

考斯特里，甘霖副市长坐在张卫东身边，讲起西岗矿业发展的昨天和今天，国房局局长王同立和安监局局长延书国，探着身子，不是点头称是，神态恭谨。心里都道：张卫东三十出头做了市长，爬的也太快了，做秘书出身真是升官快的不二法门啊。

警车开道，一路快速无比，一个小时后进入西岗县界，县界标志是五彩拱门，西岗县委书记韩泰和县长高风梧，带领四大班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握手寒暄后，韩泰和高风梧跟着张卫东上了考斯特，车队在西岗警车牛气哄哄的带领下，进入矿区。

远山起伏，山头苍翠，路边靠着一辆辆重车，警车在宣告着重要领导的到临。

尾矿库是矿山企业最大的环境保护工程项目。可以防止尾矿向江、河、湖、海等处任意排放。一个矿山的选矿厂只要有尾矿产生，就必须建有尾矿库。所以说尾矿库是矿山选矿厂生产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张卫东进入矿区留意着尾矿库的分布，在“东冰矿业”大字喷写的库区里，张卫东带领领导一行进入现场。

一早接到通知的东冰矿业吴总和飞达集团的黄总，迎接过来道：“张市长，各级领导。欢迎视察东冰矿业。”

老吴头戴安全帽，一身东冰集团的制式工装，带着眼睛，一副企业技术骨干模样，张卫东知道是李冰的心腹老总吴兴，吴兴道东冰集团是张卫东退到幕后的事情，所以吴兴并不知道这个张市长和东冰的渊源。

老吴侃侃而谈汇报着：“张市长，尾矿库的基建投资一般约占矿山建设总投资的10％以上，占选矿厂投资的20％左右，有的几乎接近甚至超过选矿厂投资。尾矿设施的运行成本也较高，有些矿山尾矿设施运行成本占选矿厂生产成本的30％以上。”

飞达集团黄总知道张卫东和老板张木令关系很好，接腔道：“为了减少运行费，有些矿山的选矿厂厂址取决于尾矿库的位置。这也是小矿肆意污染环境的根源，祝部长在云州时期，查封了小矿运营，现在矿区环境好了许多。”

张卫东看云州电视台的几架机器对好自己，意识到讲话要有些水平才好，最好切准上层有些前瞻『性』，想到昨晚李冰所讲国务院《国家突发公共事件总体应急预案》，有了底气挺了挺腰道：“云州经济的腾飞，离不开矿业资源的开发，但在开发上，市委市『政府』历来主张贯彻科学发展观，要注重对生态资源的保护，保持云州的可持续发展。”

“尾矿库的安全更是市『政府』今年治理的重中之重，由市和县『政府』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实施统一监督监督。坚决杜绝因为天灾人祸有可能引发的突发公共事件，未雨绸缪，做好应对突发公共事件的应急发案。”

这次视察讲话，第二天上了云州市台、市报头条，但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张卫东是一把手市长，想不到第三天上了省台省报。更想不到1月2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国家突发公共事件总体应急预案》。而这些都被省委主要领导看在眼里，这当然是后话。

由于不是洪水季节，一番视察，没有发现有危库、险库，张卫东特意交待甘霖副市长、安监局局长延书国、西岗县委书记韩泰和县长高风梧。甚至放了狠话：过年后，洪水季节来临之前，务必采取措施，排除潜在险情，引发事故，绝不姑息。

接近中午时分，县委书记韩泰和县长高风梧，竭力邀请张卫东回城就餐，张卫东看看云州方面，已是人困马乏，就笑道：“那就麻烦西岗的同志了，有言在先，不准上酒。”

李冰早得到老吴通知，张卫东一行顺利完成对几个大的尾矿库的视察，和张总联系了，约好还是晚上在川西索菲特大酒店宴请张卫东。

刚上了考斯特，张卫东就接到张木令的电话：“张市长，欢迎你视察我们的矿业公司啊，你到底还是不放心我和李总的尾矿库啊。”

手机里张木令哈哈笑声很有感染力，就像在身边一样。张卫东也呵呵道：“例行工作而已，张总的企业做的很有章法啊。”

“老弟，晚上我和东冰李总，在川西索菲特恭候你大驾，你今天鞍马劳顿，晚宴后再泡泡温泉，给不给老哥我面子啊？”

张卫东仕途发展，多有张木令相助，张木令本身还是川西省政协常委，不敢托大，道：“那我只有听候张总安排了啊。”

挂了电话，路过前天见到打杀民工的小矿，仍是人来车往，一副繁忙景象，县长高风梧刻意的扭过去头，张卫东现在也懒得问，邓铁军应该接到详查的批复报告，什么底细早晚都会知道。

一路上大家讨论着张卫东的指示，虽然只是几句话，大家居然探讨出来一个治理矿山的系统工程，这就是官场体制的魔力，张卫东有些飘飘然，但也有些苦恼，过去皇帝是金口玉言，惜字如金，现在自己说话也不得不越说越慢，不敢随意多说了，一不留神的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要拿鸡『毛』做令箭，去忙个天昏地暗

在西岗宾馆小招待所，书记韩泰和高风梧招呼着云州领导，忙的不亦乐乎。在张卫东刚走出来之时，西岗二位领导正准备给张卫东安排午休，两位可以谈话汇报，乘机靠近领导。

一个佝偻的女人，满脸的惶恐沧桑，从穿戴上还是看的出来，是有一定素养的女人，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书斗大的冤字，猛的扑向张卫东，唬的新任司机韩明，立马挡在张卫东面前，一个漂亮的擒拿手法，将其双臂反剪制住。佝偻女子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迅速聚集了云州、西岗的干部围了过来。

张卫东面『色』冰冷，高风梧脸『色』苍白忙解释道：“这是原县国房局长杜康的妻子，从北京回来就神志不清。”心里在恼怒着：怎么这么不捡时候，他妈的，信访局做什么吃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张卫东瞬间明白过来，省委乔志民副书记特意交待自己春节探望，想不到常琳已是如此可怜地步，摆手挥开了韩明。

张卫东打量着常琳，这个女人在自己还没有上任时，特意跑到川西家里伸冤，那时虽是仇大恨深，身材还算丰满面目也姣好，经历北京上访遭遇的耻辱，已是油灯熬枯一般，同情道：“常琳同志，我是张卫东，你受委屈了。”

常琳多次喊冤，上访无门，遭受一番耻辱后，更是人不人鬼不鬼，被视为女疯子，从没有一个领导听其半句，张卫东一句话，满腹愤懑不知从何说起，哽咽道：“张市长，我家杜康死的好冤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说着猛跪倒在张卫东面前，抱着张卫东的双腿嚎啕大哭。

张卫东也算是经历丰富的人，如此场面，心里被激的同情、激愤、怜悯、内疚交织一起，鼻腔里酸涩不已，眼中『潮』湿。

中国的老百姓历来有青天情结，可是青天也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做些实事，张卫东不能凭一时义愤，代表官方贸然表态，行事要有程序有策略，更要讲证据。

1959年庐山会议时，各地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已经荒唐透顶，浮夸之风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些地方开始饿死人了。与会者中谁人不知？

可是，绝大多数与会者非但视而不见，相反却大唱赞歌。唯独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当众为民主持正义，把真相实情说出来，结果被划成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受尽屈辱，含恨而死。

既然连国防部长都不能为伸张正义，而幸免于难，至于普通官员，『乱』表态的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说，『乱』表态无异于引火烧身，是最愚蠢的行为。

张卫东俯下身要搀扶常琳，晏子平忙过来扶起常琳，张卫东转过身看着围观的干部，严厉着道：“同志们散开吧，韩书记你接待一下常琳同志，一些实际困难能解决的，县委出面解决一下。明天你向段书记专门汇报。”

“常琳同志，你要相信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韩泰已经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他是祝部长的嫡系，对张卫东是很愿意靠拢的，何况自己的屁股还算干净，心里没有什么可慌『乱』的。连忙应承着。

倒是高风梧是原市委书记李建山提拔的，和李建山、闻天强有利益勾结，很担心和常琳面对面，谈话安排给韩泰，求之不得。

带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张卫东回程云州。韩泰和高风梧大眼瞪小眼一番，同叹了一口气，今天两人在张市长面前，打起精神做的好印象，都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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