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重复一遍，到时候先上冷菜葱油海蜇和醉蟹，

再上一盘酸甜排骨给他们开开胃，

接着是芹菜炒鸽丁、韭黄炒海螺，

至于春笋红烧肉和火腿蒸鳜鱼是主菜，记得上桌前把火腿拿掉只上鱼，

汤是莼菜汤，

小吃是炸馓子，还有羊肉泡馍

甜品是糖水荔枝蜜，

再加上锄禾日当午一大锅，

……至于其他的，劳主任说他有外卖作陪衬，这菜就够多了啦，好吃又不奢侈，那美食家陶大师保准满意。”

等人都到齐了，郭小铁得意洋洋地汇报完菜单，同事们纷纷捧场叫好，小罗子今天帮她打下手，一切听从安排。

只有快大妈斜着眼珠子看看她，很不满地说：“小郭子啊，让你做负责人是看得起你，招待贵宾是一码事，但你也不要耽误了学生们吃饭，你那道主菜想好啦？”

郭小铁很爽快地说：“那可不是，亏得张哥帮忙，昨天来加班做了好多牛肉丸子，都冻在冰柜里，今天一炸就行了，保证同学们爱吃，谢啦张哥。”说着她很快活地谢谢老张头，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包红中华来给他，老张头笑眯眯地接下。

其他几个老爷们也说：“小郭子今天活儿多，她的主菜我们几个一起帮着干，羊肉都炖上了，误不了事。”郭小铁可高兴了，自己的人缘还是挺好的呀。快大妈看着他们说笑，歪着鼻子不说话，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放好那张陶小姐写的菜单，转转眼珠子，走了。

大家各司其职忙活开了，郭小铁和小罗两人负责陶大师，营养午餐有其他厨师帮忙，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炒勺叮当作响，切菜声不绝于耳。

郭小铁把冰糖丢到热锅中翻炒融化，然后再放大块猪肉进去煸炒，把所有的肉块都裹上颜色，边缘微微有点棕褐色的焦香，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带上了“火的味道”，再倒入热水大火煮开肉块，用小火焖煮起来。

闻着隐隐带点甜蜜的香气，在一边切春笋和白萝卜的小罗有点疑惑了，问：“闻上去都挺香，为啥有时候我妈做的红烧肉那么老呢？”

郭小铁笑哈哈地说：“那是因为她焖煮加的水不够热，肉一收紧当然就不会软糯啦。”她让小罗看着火，自己把浸泡洗干净的海蜇捞出来，仔细地切成细丝。

小罗啧啧赞叹：“小郭子你的刀工真好，这么滑腻的东西，叫我切肯定要手抖了，我家里从不现做这个，都买加工好的吃，干嘛要费事呢？”

郭小铁挺得意：“半成品哪有自己动手做的好吃呀，刀工这件事，多练练嘛，到现在我大概已经切了几卡车的菜了吧，再说人家把菜单都拿出来了，我也得尽心尽力做。”

她切完海蜇丝，放到热水中汆烫一下，赶快捞起来丢到冷水里过凉，转脸叫：“小罗子动作快，白萝卜和葱切好没有啊？”

小罗赶紧把一碗萝卜丝和葱花给她，嘻嘻笑着说：“你也学会了快大妈的口头禅，看来贾宝玉说得没错，小铁你二十岁，也奔三喽，女人到一定年纪就会从珍珠变成鱼眼珠子啦。”

郭小铁拿起漏勺就撒了他几滴水：“哟，显摆你有文化看过红楼梦啊，切你的菜吧。”她热锅加了些芝麻香油，烧热滋啦啦一下淋到葱花上做成葱油，喷香。

她开玩笑地对小罗说：“你再敢说我老，我就把葱油浇你头上，做一道葱油小罗拌海蜇你信不信？”

小罗赶紧讨饶，跟小太监似的尖声尖气地说：“小铁娘娘饶命，奴才不敢了。”

郭小铁啐了一口：“什么娘娘，我要做御厨。”

她把一条肥大鳜鱼洗干净，麻利地处理了内脏，在鱼上切了几道，不完全切断，用盐和料酒先腌着。这边的冷菜，葱油萝卜丝海蜇也拌好了，醉蟹一早上也泡在那里，现成就能吃。

亏得郭小铁平时人缘还可以，昨天老张头自告奋勇帮忙，做了好些牛肉丸子冻起来，今天其他厨师只要油炸好，就能当一道主菜，不然又要做小锅菜又要做营养午餐，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劳主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叫人到外面大酒店买了几个外卖，到时候一起端上桌充数，不知是信不过郭小铁的手速呢，还是想以此显示出她的手艺更高些。或者他是压根不相信郭小铁做得出来，准备拿那些菜做后备？谁知道，劳主任的心眼赛马蜂窝。

没有我你们可怎么办？郭小铁一边弄鱼，一边轻轻哼起来，她还记得重生之前，自己因为参加美厨比赛，跟食堂提出了辞职，快大妈和劳主任挺高兴，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比她干活更麻利的人，校长助理还提出多加五百块工资，叫她晚一个月再走，可那不是钱的问题。

她辞职后就去参加比赛，谁料因为救人，迟到被取消资格，后来她就上外边旅游散心去了。不知道自己走后，有没有影响到学校的招生率？郭小铁有点幸灾乐祸地想。

小罗切好了火腿和葱姜递过来，她把嫩红色的火腿一片片塞到鱼段的开口处，下边垫一层金黄姜片去腥，首先颜色上就很吸引人，摆好盘后上锅蒸着。“小罗看好火，十五分钟就行。”郭小铁喊。

“是，御厨大人，那红烧肉是不是该炖好啦？”小罗尖着嗓子叫。

“还有一会儿，我调一个汁，先把这个酸甜排骨给炒了。”郭小铁快活地说。抄起锅铲，火苗纷飞，香味四溢，快手做其他两道菜，以防万一串味，先弄了两小盘试吃品。

小罗试吃了一口芹菜炒鸽丁，大赞：“味道一流了，没想到鸽子肉这么好吃，一点都不柴，好鲜好软嫩哟，比起烤乳鸽真是别有风味啊。”郭小铁很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再看看羊骨汤也该差不多该到时候了。

这时候，劳主任笑眯眯地夹着包进来，小罗用胳膊肘捅捅郭小铁，意思是小心点。郭小铁转脸一看，觉得好奇怪，心说这老东西不去接待贵宾，跑这儿来干嘛，准没好事。

劳主任在后厨视察了一番，看看牛肉丸子，嘴里说着：“不错不错，没耽误学生吃饭，各位都很辛苦啊。”郭小铁时不时瞥他一眼，劳主任跟几个老爷们说了几句场面话，朝她走来，脸上笑嘻嘻的，看了看她灶台上的几道试作品，频频点头。

小罗在郭小铁耳边说了一句：“小郭子，快让他尝尝，吃人嘴软，塞住他的嘴，叫他待会儿少找你的茬儿。”

郭小铁心里真不乐意这么干，但是有什么办法，人家是领导嘛。她拿了双干净筷子递给劳主任：“主任，尝尝味道吧。”

劳主任很高兴，吃了一块酸甜排骨，点点头：“不错。”放下筷子又和颜悦色地问她：“郭小铁同志啊，待会儿你去上菜，陶大师要是问你，这个排骨对应了什么古诗词，你怎么回答啊？”

郭小铁一愣，她怎么知道呀。劳主任的脸色立马有点不好看了，她赶紧擦干净手，从围裙里拿出那张菜单，找到酸甜排骨相对应的句子，上面写着“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

真要命，这统共就十个字，里面有三个是不认识的，她张口结舌地“东门买”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劳主任耷拉着脸说：“郭小铁同志，你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校长正陪着陶大师听语文课，校长说了，你是年轻人记性好，待会儿抽几分钟把这些给背出来，上菜的时候，每上一道菜就给陶大师讲讲这古诗词，这样也体现得出是文化宴嘛，你说是不是？”

“什么玩意儿？”郭小铁差点跳起来，“你前几天不早说，突然之间叫我把这些密密麻麻的东西背出来？我连这几个字都认不全啊。”

她一把抓下脑袋上的帮厨白帽子，瞪着大眼睛看看劳主任，看着这张沙皮狗老脸，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老东西是来阴招了呀。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认不全就用手机查一查，背一背嘛，这是校长对你的期望，郭小铁同志，这是你发挥才能的好机会，陶大师是贵客，把他伺候好了，也是为了我们学校的荣誉嘛，”

劳主任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我也不瞒你，我们附中最近在申请直升名额，还要申请活动经费，管这些事务的是陶大师的弟子，你懂了？我可不是在为难你，你要尽可能好好表现，可不要成为学生光明前途的绊脚石啊。”

他再看看时间，很期许地拍拍郭小铁的肩膀：“为了学校，为了学生，郭小铁同志就辛苦一下，不要有思想包袱，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信任，年轻人好好干。”他做出一副很看好她的样子，说完就离开。

劳主任走后，郭小铁还没缓过神来，她看着纸上的诗词，真要命好些字都不认得，还要背出来？小罗凑上来帮她打抱不平：“小郭子你别急，你早该想到劳主任有这么一招了，他就想让你出洋相不是？”

郭小铁闷闷不乐地关了红烧肉的火，她除了那句“夜来春睡，压扁佳人”之外，其他的怎么背得出来嘛，这麻烦劲儿，还不如穿着旗袍跳大腿舞来得爽快呢。

谁都知道劳主任没安好心，什么校长说的，肯定是他撺掇的。临来这么一招，就是想让郭小铁出丑。

劳主任的目的就是，一要完成文化宴，这个主意是他出的，政绩自然属于他；

二是叫郭小铁滚蛋，那帮老爷们和她最要好，都听她的话，明着辞退恐怕别人不服，以后他的亲戚进来不一定能服众，所以要让她自己出错。

快大妈马上就退休了，校长觉得郭小铁有本事，食堂女神还有点小名气，那帮老爷们都和她关系好，因此有意让她接班当食堂负责人，不给她使绊子怎么行？

如果郭小铁像小罗一样，是比较中庸的小杂工，那劳主任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刺儿头，不太听他的话，万一她成了负责人，后勤部门没了劳主任的嫡系怎么行，这老沙皮狗卯足了劲儿还想升副校长呢。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说来也奇怪，初中这么单纯的地方，竟然也掺杂着斗心眼的事儿，也不知是为什么。

看到郭小铁不快活，其他同事都围拢过来，老张头拍拍胸脯说：“丫头你别急，总有办法的，万一你被开了，他不是想弄亲戚进来嘛，到时候我们几个好好溜溜那小子，给你出气。”

他们三言两语地劝她，叫她别担心，到时候只管上菜，难道不背古诗词，陶大师就能把拍桌子走人不成？话是这么说，但郭小铁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有点气不过，她绷着小脸，一抬眼看到老张头夹在耳朵上的一支水笔。

郭小铁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就开窍了，她问老张头拿来水笔，在手指间打了几个漂亮的转，脸色一变笑起来：“弟兄们别替我着急，不就是背点麻烦的古诗词嘛，我郭小铁可是打小抄的行家，劳主任难不倒我。”

说着她把水笔放围裙兜里，脸色一瞬间就乌云转晴天，拍拍手让他们放心干活吧。小罗还是替她着急，很不解地问：“办法好是好，可这又不是考试，你能把小抄放在试卷下面，这是当场对着陶大师说的呀，你小抄打在哪儿？”

“小罗子你当然不懂啦，”郭小铁扬起手来，很自信地说，“我写在手指上，到时候上一道菜说一句，我保证完成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看不出破绽，本来嘛，我是想混混过去算了，但现在劳主任临时给我使绊子，偏要让我出丑，我就偏要做出个好样来不可。”

的确，劳主任的找茬反而让她起了不服之心，她郭小铁可是考试作弊的行家里手，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她定了定心，要把注意力放在做菜上，她到灶台前拿起锅盖，扇了一扇，浓香四溢，她的心情顿时快活起来。

噗噗冒泡的红烧肉带着微微的甜蜜焦褐，在锅里冒着热气，鼻子先闻得舒服了，舌头才愿意品尝。她稍微吃了一小片肉尝尝，浓郁的酱汁在舌尖上化开来，味道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