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和托着礼盒，道：“是明晚六点的票吧。我听三小姐这么说的。”

三奶奶笑道：“亏你听得这么仔细。快拿进去。别在这站着。”三奶奶又回头对宸晔道：“你进去见见她们姐妹，年轻人总会有很多话题可聊。”宸晔推托着告辞。

宸晔的性情说主动也主动，说不主动也不主动。主动呢，譬如说他乐于接受香港新兴的百货，在上海推广开来。也愿意结交些有志之士，或资助报纸月刊等发行经费。对朋友也慷慨解囊，故董道清、毕豫平等寒门子弟或富室嫡派都能和他成为朋友；不主动呢，因他性子慢热，认识人的速度还可，但若深交则慢若蜗牛，如唐家三奶奶话里已助他一臂之力，奈何他不惯于被动接受他人好意。这门亲事他本不抱着希望，却偏偏又一见钟情，只碍于在情感上脸皮薄，不会搭讪，自第一次郊游他已察觉唐紫荑对他并非有热情，加之湖上他们言谈，紫荑处处避开也让他纳闷不已。近日工作繁忙他也未及考虑未婚妻之感受，只道多赚钱养活未婚妻才是正事。因此与她婚前接触的想法也搁浅了，只道感情细水长流，日后接触深识也不迟。宸晔本欲进去看望紫荑，唐三奶奶的一席话反让他不自在，并不再进去，开了车回来。因又惦记着明晚的剧院戏票，又让毕豫平给他订了两张票，只待明日再过去。

却说紫荑听三奶奶说是从王公馆回来的，急着找借口离开三奶奶处。三奶奶只得叫春和拿着王太太送的两个礼盒再走。紫荑哪里待得住，早已出了门回到厢房。

三奶奶少不得叹气：“这孩子明儿去了王公馆还能再躲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紫蔓忍不住，道：“妈，你知道堂姐为什么要躲么？”

三奶奶回头道：“为什么？”

紫蔓在她耳边嘀咕几句，三奶奶吓一跳，道：“你从哪听来的，别乱说，尤其是你大妈那里。”

紫蔓道：“我可不敢说，妈我跟你说这个秘密是想让你想想办法帮帮堂姐，每日看堂姐郁闷着，我怕她会想不开。”

三奶奶纳罕道：“哎，怎么还有这一出。这到底是哪归哪，真是造化弄人哩。你安心读你的书，她的事我们能帮什么，你大妈和你大伯都在呢，帮也轮不到我们插手。去去去，睡觉去。我今儿个也累了一天，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罢。”三奶奶轰走了紫蔓和冬和，叹口气摇摇头洗把脸卸了妆。

唐紫荑和堂妹去大剧院的事也是经过大奶奶点头的，至次日，府里的晚饭做得比平时早一个钟头，她们赶着饭，大奶奶皱眉道：“吃个饭，能耽误多长时间？洋人的戏能有中国的好看？只不过头一次见图个新鲜罢了。”

紫蔓道：“大妈，是挺新鲜的，你若去，也使得，我再买三张票邀大妈二妈和我母亲一起去凑热闹。”

三奶奶忙道：“你想去就去，我们听不得那洋人的歌舞，再者也听不懂。”

三奶奶一向赶时髦儿，听她这么说，大奶奶反而疑心她故意不让她去，或者心疼紫蔓买票的钱也未可知，因此心里不快活。

大奶奶阴阳怪气道：“哟，弟妹，你既不喜欢那些时髦玩意儿，屋里放着那些舞鞋作什么用？”

三奶奶自知失言，擦擦嘴掩饰笑道：“大姐，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你还当真哈。”

二奶奶也笑道：“我听戏院的卢老板说，这洋人演的戏也挺受欢迎的，那洋人的姑娘皮肤白着呢，腰也细着呢，身材那是要什么有什么的。”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

大奶奶撇撇嘴，道：“这种话谁跟你说的，也是卢老板么？”

二奶奶笑着掩饰住慌乱的神色，道：“呸，我不会自己看么，那些洋娃娃们天天在戏院里排练着戏呢。还用得着外人告诉我？”

大奶奶抿嘴不语，三奶奶化解尴尬道：“上海饭店的那些外国人个个开放着呢，看他们露胳膊露腿的，我也是见怪不怪了。”

大奶奶纳罕道：“那紫荑你还是别去了，留在家里跟你三婶子做做针线活罢。”

紫荑一听，急了正要争取，三奶奶笑道：“也只是饭店里罢了，剧院里哪能这么来，都是先排练好的呢，小孩也可以看的，没什么避讳的。”

紫荑忙附和道：“是啊，妈，你别担心，都是正经的，很有教育意义的。”

大奶奶挑着饭道：“你真想去就去，我又不捆着你。”

紫蔓放下碗筷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换身衣服就过去。”说着拽上紫荑离开饭桌。

她们庆幸着逃离了饭桌，紫蔓催着紫荑回房里换衣服，紫荑却道：“我今天刚换的衣服呢，穿在身上还不到一天。”

紫蔓上下打量一回，摇头道：“你的衣服净是些暗色的，旗袍倒也罢了，颜色上能不能选亮一点的啊，这样看戏时心情也更好些。”她说着又想了想道：“穿得亮一点，剧院里那么多观众里一眼就能看到你，你就是亮点，格外引人注目些，吸引异性人士，姐夫才会更紧张你。”

紫荑不以为然，笑道：“你说的我懂，可恰恰相反，我倒是更希望没有人会在意到我。”

她说这话时，心里只想着董道清。紫蔓道：“古人说得好，女为悦已者容，你这么说是因为姐夫还没讨得你的欢心，姐夫看着挺会说话的，遇上事来也是个木头，只知道送这个送那个，自己却不现身，下次见到他我要好好说说他。”

紫荑笑道：“愈发像个小大人，他比你整整大十岁呢。”

紫蔓奇道：“原来姐姐留意过他呀。”

紫荑道：“只是认识一个陌生人罢了，若是路上遇上个求助的人我也会说几句话的，何况他与我们家是世家，抛开别的不说，他父亲与我们父亲相识，自然我们小辈也算是半个熟人，别说我知道他的年龄，他的名字家世我也是知道的，难道你不知道么，何苦又打趣我说什么留意不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