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蔓推着她入了内室，道：“我也只是想让你们尽快熟络起来嘛。快换衣服吧。”她说着就打开了她堂姐的大衣橱，挑起来。

衣橱里清一色的旗袍，以黑灰二色为主，又都以苏杭料子制做，中国传统裁缝店里的手工活，款式与时尚相比稍显吃力。

紫蔓摇着头挑来挑去，竟未有看得上的，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得挑出一件她自认为七分满意的银灰缎子镶金丝的五分袖中长旗袍来。她又促着紫荑快换衣服好赶时间，紫荑了解她的急性子，不多大工夫就换好出来，整个人一下子精神多了，她的肤色本属于白里透红的，在银灰缎子的映衬下，更显得清水出芙蓉般。紫蔓的西式装束与她堂姐最是对比鲜明，一个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古典女子，一个是西化的激进女士。

她们跨出唐府的黑漆大门，却发现门口停了辆汽车。紫荑张望下车玻璃后面的人，惊讶至极，回头用幽怨的眼神望着紫蔓，紫蔓也知她的意思，忙摆手道：“我没叫姐夫来。”

紫荑看着他从车上下来，一身笔直西装，头发也是精心设计过的，他正朝她们走来，这时再想找借口返身回去已来不及了，犹豫半晌，只得硬着头皮，冲他笑着，又觉得自己笑得尴尬万分，倒是局外人紫蔓反而活泼大方地叫道：“姐夫，你怎么来啦？”

紫荑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又不能退，又不能进，只得挨过这一瞬间的见面时光。

这时王宸晔已来到她们身边，脱了礼帽，道：“今天上海大剧院有一场白俄舞剧，邀你们一齐去看。”

紫蔓惊喜道：“太巧了！我们正要去看呢。”

王宸晔不知情道：“嗯？你们票买好了？”

紫蔓伸手给他看票道：“啷，这不是么。”

宸晔见紫荑半晌低头不语，笑道：“那挺巧的，坐我的车一起去。”他说着去开车门，紫蔓拉着紫荑上了车，坐在后排。

宸晔今天是自己开的车，司机王伯不在身边。紫蔓拉上车窗的帘子，道：“姐夫，你的公司是在这条街上吗？”

宸晔道：“一会路过我告诉你在哪里，以后你可以和你姐姐一起去玩。”

紫蔓凑到前面来，笑道：“那太好了，我还没见过姐夫工作的样子呢。都说英俊的男人工作起来很认真也很吸引异性，姐夫就是这一类的。”

宸晔没想到这个妹妹心直口快，说起话来毫不避讳，未及开口，旁边的紫荑终于开口了，道：“紫蔓，王少爷事务繁忙，你不该说去他工作场所，会打扰他的。”

宸晔听她称自己少爷，半笑道：“不要紧，欢迎你们过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很少能去府上，但如果你们能来我的公司，我会很开心的，这样我们才会拉近距离，或许下次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紫荑略显尴尬，不能称呼王少爷，又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因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紫蔓笑道：“姐夫说得好。我坐等姐姐改口。”

紫荑又羞又愧，今天好似上贼船了。宸晔道：“紫蔓看到大新百货了吗？我的公司是对面，那家贸易公司。”

他透过反光镜，见她们两姐妹都半侧着脸揿帘探看，紫荑的侧脸似图章印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紫蔓叹道：“好气派啊。姐夫真很了不起。”宸晔见紫荑毫无反应便笑着开过去。

紫荑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熙熙攘攘行人，猛一瞥巷子口三五男子，个个提着个黑皮箱，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半侧着对她，紫荑怔住想叫口内却发不出声。车子很快过了巷子口，她心里一阵悔恨。

宸晔正在专心开车，紫蔓也未曾留意到她的失常，汽车一直开到上海剧院门口才停下。

紫荑未待宸晔替她开门，自个下了车，回头望经过的路，巷子口已没了人。宸晔走到她跟前，道：“唐小姐望什么呢？”

紫荑忙回头不自然笑道：“这边我好久没来过了。有些地方快不认识了。”

紫蔓站在对面的车门边，笑着插话：“姐夫，你不知道，姐姐是典型的闺阁女子，很久没踏出过唐府的大门，这一趟出门还是我求着大妈的呢。”

紫蔓的心直口快让紫荑稍显尴尬，她勉强笑道：“让王公子见笑了。”

宸晔却感受到了她笑得七分无奈，也笑道：“你太客气了。走吧。”说着三人一起进去。

正要进大门的时候，忽有人在右前方叫道：“唐小姐！等等我。”他三人回头看，却是个梳着油头衣着光鲜的三十上下男子。

唐家姐妹都不认识，只道听错了。那男子小跑至他们身边，宸晔笑道：“我没听错么，你刚刚喊的唐小姐。你喊的是哪一位呢？”

唐家姐妹方知他是宸晔的朋友，紫荑只道这男子过于刁钻，紫蔓倒觉他十分有趣，只见他眼带着狡黠，配着他半笑的嘴巴更显风流倜傥，能说会道的，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世家子弟。

那男子又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两位唐小姐了。姐姐我是见过的，妹妹还不认识呢，你也不先介绍下妹妹。”

紫荑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他，只得报以微笑。宸晔笑道：“紫荑，你还记得他吗？第一次见面的饭席上，那个有名的说笑话大王毕豫平。”

当着外人的面，宸晔直呼其名，紫荑觉得有些突然故作无事之状，她记起来宸晔右首坐的是董道清，毕豫平只当她记起来了，笑道：“嫂子好久不见，这一位是妹妹吧。”说着眼睛已飘向紫蔓。

紫荑道：“你直呼我名字，我是唐紫荑，仅此而已。”

她突出着最后四个字。毕豫平笑道：“都是一样的。”

宸晔正要开口，紫蔓已接话，道：“你不会是和我们一块看演出吧？”

毕豫平忍不住笑道：“当然来剧院不都是看演出的嘛。”

宸晔道：“我们先进去坐着吧。”

唐家姐妹是连坐的，宸晔坐于紫荑外边，毕豫平坐在紫蔓身边。他们的票号是连着的，也太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