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太太笑道：“你猜。”

“姨太太要条子还是万子？”毕太太笑问。

“条子。”姨太太只当毕太太说的玩笑话，也开玩笑半真半假说出实情。毕太太便出了五条，果然姨太太胡了。

王太太还在心疼手中的牌，多好的牌烂掉了，只得放下来重新洗牌。

可巧王老九进来了，跟着亲家和毕太太点过头打过招呼就直接上了楼。

唐三奶奶见他上了去，道：“王太太，今儿九老爷不忙么？这个时候回来想必要休息吧，我们在这儿打牌会不会吵到九老爷。”

王太太笑道：“不妨事他不在这边午睡的，今儿轮到三姨太那儿过夜，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哩。”

王太太的话半含讥疯，所幸九老爷并未听到，若被听见了，照九老爷的脾气，少不得要撕破脸破口大骂，抹骨牌的都下不了台。

毕太太忙转了话题，道：“上次清明节，你们回平遥上坟了么？”

老姨太太抢先道：“这外面天天打仗的，北方已被日本人占领了，谁还敢冒死去上坟，回平遥老家没准儿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王太太自从吃素拜佛后，气性也渐渐平稳住，听老姐妹一言一语搭着话，内心已平复，看了看座钟，对身旁的贴身丫头道：“双喜，告诉厨房今儿多做三个菜，唐太太、毕太太就这么说定了，要陪姨太太打到天黑才准走喽，我晚上派司机送你们回府里。”

唐三奶奶道：“这还用说，王太太我们只等你备了好吃好喝的招待哩。”

王太太允头笑着，道：“把从香港带回的那几样海鲜也做一盘，叫唐太太和毕太太尝尝鲜。”

毕太太抓了张牌笑道：“这倒好，你们府里还有什么新鲜的，也拿了来给我们开开眼界罢。”

王太太笑道：“都是九爷和宸晔置办的，我竟也不大认得，回头我让司机送一些到你们府里。”二位太太听了忙道声谢。

他们打了一圈牌后，果然王老九不留在家吃饭，又出了门去会湘妃小四。堂子里的姑娘懂得讨男人的欢心，这是王太太并唐太太这些出身名门的闺秀做不到的。所幸王老九的独子宸晔并未沾染这一恶习，说出也是与王老九的行事为人有关。

王老九是旧时的皇商，很是羡慕皇室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奈王家家规严厉，不许纳妾，到了四十也只有王太太这个正室，后值北平、平遥相继沦陷，王老九携全家老小来到上海，因和他在香港的堂兄联络玩起了倒卖生意，赚了不少钱，如今上海最大的百货商店大新公司也有卖他家的港货。他在上海也沾染了些不良风气，背地里和堂子里的姑娘不清不楚，那一日王太太闹过一回，王老九索性把莺莺蝶蝶明目张胆纳了妾，算是破了王家的祖规，在上海没有宗亲族长，也没个当家人来管这种事。偏王老九喜新厌旧，安排了两幢洋楼供进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后，又奈不住平静往堂子里跑，他自己虽为所欲为，却严禁王宸晔效仿，六条祖宗规矩，王宸晔从小儿在他父亲的竹棍下背了不下一万遍。王家祖训：一不准吸毒；二不准纳妾；三不准虐仆；四不准赌博；五不准冶游，六不准酗酒。

王老九这一支虽人丁不旺，奈王宸晔生得形貌昳丽，身材高大，面部温润，目似明星，鼻子高挺，嘴角天生上扬，唇珠犹在，好似童心未泯，然他行事端正，能掌握要领，极聪敏守规矩之人，若白描之，则黑白分明，轮廓令人过目不忘；然紫荑同是行事谨慎之人，在外人面前罕言少语，二人的相识亦是长辈撮和，再者前已有董道清与她性情相合，故此时宸晔与紫荑尚显陌生。

这一圈轮到唐太太揭牌，按顺序姨太太先抹牌。王太太边抹牌边对身边的丫头双喜道：“你打个电话给公司的人，问问少爷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双喜听命出去打电话。

九老爷父子开设的贸易公司位于繁华地段，与大新公司隔街相望，他们走的是英国货主打香港的，当然也有美国的，只是量少，唯独日本的不行。

双喜打完电话又返回来道：“太太，少爷留在公司吃饭哩。说是回来吃晚饭的。”

王太太心疼道：“总是这么忙，饭也不好好吃，怎么行呢，回头你叫陈妈送鸡汤过去。”

双喜答应着去了厨房。姨太太沉思半晌道：“可有琳儿的信了，上次宸晔路过香港有么有见过琳儿？”

王太太道：“晚上你问他罢，这么久了，也该有信儿。大姐放宽心吧。”

她们又打了五圈，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厨房里人的已传话到客厅，饭菜已摆置齐了，王太太便道：“唐太太、毕太太先吃了饭下午再接着打。”

唐太太道：“姨太太若不想打了我们才歇手。”

姨太太笑道：“你们陪了我一上午，先吃了饭下午的活动再安排。”她很不好意思再提打牌，好似自己的牌瘾过大，上午赢得最多的也是她，毕太太赢了，王太太和唐太太各输了几十块。

王太太养了一只肥胖黑猫，临吃饭时王太太也不忘交待双喜从厨房里盛两条鱼给猫吃。

那陈妈和一个丫头送完了鸡汤刚回来，欧式大理石镶花的桌子边四位太太正在安静地吃饭消化，围着的年经丫头静候不语。

陈妈告诉王太太少爷已喝过了太太送去的鸡汤，王太太应了声，餐桌前又恢复了寂静。

饭后王太太先是安排了一对唱曲的父女唱戏儿，给太太们解困，唱戏的父女是北方的难民，王太太经常叫他们来给姨太太唱戏，一来投好于姨太太，二来也接济这对父女。

弹阮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灰布夹衫，长脸瘦瘦的，精神倒还好。他左手按弦，微闭双眼，手指灵活，一看是弹了几十年功力的人，在唱小曲的据说是她闺女，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圆脸，两眼水汪汪的泛着秋波，鼻子小巧，她身上着整齐蓝布衫和她的嗓音一样干净，姑娘唱起戏来，两颊生小酒窝，很是讨喜，因此老姨太太的赏钱比别个自然多了些。